弓箭手們早已做好準備,箭矢如黑色的鳥群般飛撲直下,簌簌如雨。北羯士兵在箭雨下接連摔倒,卻無一人猶豫動搖,反倒齊齊撐起盾牌,硬是用性命將拓跋沖護送至羊馬牆下。
等到翻越羊馬牆時,又是一批北羯士兵中箭喪命,這一支五十人的小隊,真正翻過羊馬牆的,只有包括拓跋沖在內的寥寥數人而已。
他們越過羊馬牆,卻一腳踩空,紛紛掉進一個深坑中。
看著坑底橫七豎八躺著的民夫的屍體,拓跋沖不懼反笑,「原來如此,我當是什麼機關,原來只不過是多挖了一道坑而已!既已得知實情,咱們即刻翻牆回去,向殿下復……」
話音未落,拓跋沖忽覺後心一涼,口中不自主地湧出鮮血,他低頭一看,自己胸前突出長槍血色的槍頭,而這柄長槍的槍桿,卻握在一具「屍體」的手中。
那「屍體」從屍堆上翻身而起,他左眼下有一塊寬約四指的紅斑,仿佛血目,正冷冷睨著拓跋沖。
原來如此,真正的殺機不是羊馬牆後面的深坑,而是深坑中偽裝成屍體的人……最後的念頭從腦海中一閃而過,拓跋沖只覺心口槍頭攪動,緩緩抽出,他的生命也隨之被抽去,雙膝砰然跪地,倒入屍堆,成為其中的一員。
褚璲手持長槍,對著拓跋沖的屍體啐了一口唾沫,「呸!北羯狗!」
他們按照裴七郎的吩咐,扮成民夫的屍體藏在坑中,先前所殺的都不過是些受制於人的漢人,雖說下手並不會因此手軟,但心裡頭也不甚好受。直到此刻,親手刺破北羯人的軀體,身上沾染了北羯人的鮮血,他們的心臟才似活過來一般劇烈跳動,全身的血液也因此沸騰。
潛藏於心底的那點恐懼至此徹底消失,褚璲霍然抬頭,雙目炯炯,似將越過面前的羊馬牆刺向北羯大軍。
他一擺手,「繼續潛伏!」
站著的流民們復又消失,深坑內死寂一片,仿佛只有滿地的屍體。
拓跋沖是北羯貴族子弟,石安國的心腹,他一去不復返,本身就已經能說明
很多問題。
公儀老頭兒沉吟道:「那堵羊馬牆果然有鬼,朱化小兒倒比我想像中的有點兒本事。」
「管他什麼鬼怪,在我的北羯鐵騎之下,縱使神佛也給他斬落馬下!」
石安國拔刀出鞘,正要親自率眾衝鋒,卻被公儀老頭兒攔下,「殿下且慢!我們此行深入錦國腹地,輕裝簡行,為的不過是速戰速決,若被朱化拖住,戰事遷延,其餘原本袖手旁觀的漢軍前來相援,斷了退路,屆時便是滅頂之災!」
「那以你之見,該當如何?」
「暫且鳴金收兵,傳令給那朱化,告訴他,若肯交出城中六殿下,我軍即刻退兵。」
石安國的眉頭打成一個死結,「你之前不是說,那老六未必真在城中?」
公儀老頭兒「嘿嘿」一笑,捻著鬍鬚緩緩道:「這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,趁朱化忙著想對策的時候,咱們遣人細細查探京口附近,我就不信,此地真就固若金湯!」
……
待殺完第三波羯人之後,北羯軍終於鳴金收兵。
藏身在深坑中的流民軍也得以現身,把坑中屍體扒了個一乾二淨後,將其擲出牆外,堆成一道阻礙。
褚璲前去面見裴七郎時,樓登尚且陷在暈暈乎乎之中,「就……就這麼打贏了?竟然如此輕鬆?」
冷哼一聲,褚璲道:「這是郎君精心謀劃,想出羊馬牆之計一時嚇住了他們,否則北羯人又豈是好相與的?」又轉向裴七郎拱手道:「郎君,北羯人雖暫且退兵,卻未傷元氣,恐他們不日就會再度攻城,咱們須得做好準備。」
「不錯,北羯人一向好戰,他們千里迢迢來此,不達目的必不會輕易罷休。」裴七郎朝旁一伸手,蘇蘊宜便從袖中取出一塊絹布放到他手上,「這是方才羯人射到城頭上的,上面寫了,只有我們放了北羯六皇子,他們才肯退兵回返北羯。」
樓登頓時面色如土,叫苦不迭,「這都是那朱化惹出來的禍端!我們哪裡去找什麼六皇子七皇子的?!」
「北羯人未必是真心想叫我們交出那所謂六皇子。」蘇蘊宜忽然開口:「以我之見,所謂退兵的條件,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,若我們信以為真,他們正好趁虛而入。」
廳中所有人一時都詫異地看著蘇蘊宜,她不禁有些羞怯,縮了縮頭,「你們若覺得我說得不對,便當我沒說過好了……」
「宜兒說得很是。」裴七郎含笑看她,「北羯人心中所想,大約便是如此。」
「趁虛而入……」樓登摩挲著下巴上的胡茬,喃喃道:「這京口城的弱點是在哪裡呢?」
「外城。」